第45章御令无阻(1 / 1)

三个人坐在檐下,由左至右,是许观尘、萧贽和萧绝。

萧绝不敢挨着萧贽,缩在边上喝闷酒。两口烈酒下肚,风一吹,胆子就大了,悄悄换了个位置,坐到许观尘身边去。

再饮了两口酒水,胆子就更大了。

萧绝抱着酒坛子,指着萧贽,开始跟许观尘告状:“他公报私仇。”

许观尘赶忙握住萧贽的手,安抚住萧贽,一面问道:“怎么了?”

“他让我天天守城门!”

许观尘看了一眼萧贽,不大好意思地低了头:“守城门这个主意,其实是我想出来的。”

“现在他还让我去雁北。”

许观尘愈发低了头:“去西北这个主意,其实也是我想出来的。”

“嗯?”萧绝转头看他,眼中清清楚楚,毫无醉意,“你就那么想,像你那些父兄叔伯一样,死在雁北?”

“我不想。”

“我也不想。”

许观尘轻声道:“这回不是要你去雁北,只是去停云镇做迎接西陵三皇子元策的使臣。”

萧绝气得要摔酒坛,到底还是没摔,目光逼人:“你选我做什么?”

“端王府与西陵是世仇,元策又常年在西北征战,他算是半个将军,我们这儿也出一个将门之后,辈□□份相当的,就只有选你了。”

萧绝道:“我们朝里就没有别的将门子弟了?”

“有。”许观尘指了指自己,“还有我啊。”

“你……”萧绝上下打量了他一眼,看看他身板与面色,摆了摆手,“算了,那还是我去吧。”

许观尘朝他笑了笑:“这回三皇子来金陵,是为了商议西北的划界。若是事情顺利,不单你与我,百姓将士,也都不会死在雁北了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萧绝别过头,摸了摸耳朵,“我只要把人平安送到金陵就行了吧?”

“迎来送走,他们在金陵的诸事,都有你管。”

萧绝以手比刀,手起刀落:“那我能宰两个西陵人出出气吗?”

“恐怕不行。”许观尘摇摇头,“事关两国国事,雁北千万百姓的性命,不是两个西陵人就比得过的。”

萧绝撑着头,随口道:“他们自诩兵强马壮,那我把他们带去赌馆乐坊,叫他们日夜颠倒,体质渐虚,腐化一下他们的生活行不行?”

许观尘失笑:“这个可以有。”

又静静地坐了一会儿,月光浸凉了石阶,虫鸣渗入青石砖的缝隙中。

萧绝闷了两口酒水,忽然想起什么似的:“你方才说,西陵的三皇子元策?”

许观尘道:“是他,他是那边的使臣。”

“元策。”萧绝抱着酒坛,恍惚道,“就是十三年前那个,几乎攻下整个雁北,害得你我父兄,战死雁北的那个元策。”

“是他。”

“那时候我与娘亲住在临阳镇——临阳镇是汉名,那里原本叫做太阳落下的地方。有一位少年将军,带着军队,与元策僵持了半个月,但是最后,镇子还是陷落了。前一天晚上,将军派人送镇中妇孺往东逃,正巧西陵的军队也从东边包抄。那个元策,骑在马上,盔甲亮晶晶的,刀尖抵在我心口上,要我说一句话,说……说我梁国无人,江南千亩良地,尽归西陵。我说了,我娘把我的脑袋按进沙地里,要我说的,于是他放我们走了。”

萧绝笑了笑,笑里尽是屈辱、苦涩与不甘:“我最后往回看了一眼,我看见那位少年将军的头盔,用长剑挂在了最高处。多少次梦回,我都梦见这个。”

许观尘久久不语,萧绝便转头看他:“你怎么不说话?我又不可怜。”

“那位少年将军……”许观尘被萧贽握住的手,攥紧了,“是我兄长,他在临阳镇战死。”

“对不起啊。”萧绝拍拍他的手背,“不过你兄长还是很厉害的。”

夜深,虫鸣渐息。

萧绝将空了的酒坛倒扣在石板地上,身子往后一仰,倒在石阶上,道:“你在雁北待过一年,雁北有一首歌儿,你会不会唱?”

“哪一首?”

他唱得轻,记不得的地方,就哼着带过去:“牵马饮天山,满河白月光。蛮人夜侵袭,敌血洗长枪。……夜来千帐灯,闻处有群狼。阿姊前日嫁,稚子学扶床。妇孺耕田垄,相犁不成行。……望尽屏障里,何处是我乡?”

最后一个音节落下,萧绝站了起来:“天晚了,不打扰你了,我娘还等我回家喝汤呢。”

他提起空了的酒坛子,跑了两步,一点脚尖,就翻过了围墙。

此时起了风,许观尘抽了抽鼻子,握着萧贽的手站起来:“冷了,我们也回去吧。”

这一晚许观尘睡得并不好,他梦见临阳镇里——他在雁北一年,曾经去过这个镇子,那镇子被大火烧了个干净,收复失地之后,重新建了起来。

他梦见临阳镇里大火冲天,果真像是太阳落下的地方。渐渐坍塌的土围墙,一柄长剑立在上边。

那上面,只有一柄长剑,却没有兄长许问的头盔。

许观尘站在沙丘上,身后山脚下,开遍一种叫做知节莲的白色小花。他唤了一声“哥哥”,从梦中惊醒,一探额头,面上全是冷汗。

萧贽伸手把他抱进怀里,拍拍他的后背。

他醒来的时候,还是清晨,天光熹微。他再无困意,窝在萧贽怀里发了会儿呆,就起来了。

昨晚他在灯下研究丹书铁券,没来得及收起来,所以那丹书还放在案上。

许观尘换衣裳的时候,随意一瞥,忽然想起什么,披着衣裳就跑过去看那丹书。

丹书铁券不过就是一个大铁块铸成的板子,上边铸的字,用丹砂再描过一遍。为了取信,通常分做两半,一半由朝臣拿着,另一半存放在宫里。

朝里功臣重臣,不出十家,会有这样半块铁券。又因为各家功绩各不相同,那上边铸的字也有所不同。

许观尘一开始只顾着看上边的字,看是否回文藏头,再看看是否有机关什么的,却不记得要看一看那丹身。

他一开始,是把着丹书双手捧着,举过头出去,拿起东西,一同出了军器处。

金陵城外驻军营帐里,许观尘将被剖成四片的丹书、一块金板、一面金令牌放在案上。

因为要把东西严丝合缝地放进丹书里,所以金板与金令牌铸得并不是很精细。

金令牌两面各有一个“御”与“令”字,是从宫中那片丹书中取出来的,自然是号令什么用的令牌,由皇帝亲自保管。

金板上只有很简单的线条,取出来时,没注意究竟是哪边在下,哪边在上。现在许观尘把它翻来覆去地看,也分不清这上边画的到底是什么。

他提笔沾墨,将金板上的线条描画出来。

还是想不明白,许观尘抬眼看向萧贽:“萧遇之,你看这铸的像什么?”

萧贽陪他看了一会儿,许观尘随意一瞥,忽然看见营帐里挂着的羊皮舆图。

行军打仗,必定带着舆图,裴舅舅这儿有这种东西,也不稀奇。

许观尘灵光一闪,把金板捧起来,放在舆图前面:“像不像?”

同样是很简单的线条,山谷、关口、河流,全在上边,只是舆图还有标示,金板上没有,看起来也更简单些。

许观尘抱着金板,将舆图上下看过一遍:“但是这指的到底是哪一块地方?”

萧贽道:“那是雁北的舆图。”

许观尘一抬头,果然在上边看到了隶书的“雁北”二字,无奈地点了点头:“这样。”

“你要是想查,回去再另找图。”

“好。”许观尘再看了一眼舆图,坐回萧贽身边。

丹书里藏着的东西都取出来了,丹书也变成了四片,再看不出别的线索,许观尘将东西都收进匣子里。

他把那块金令牌还给萧贽:“原本就是宫里的东西,还是给你比较妥当。”

“好。”

许观尘撑着头,若有所思道:“如果那上边画的是舆图,指的是某个地方。那个地方,会不会有宝藏?”

“若是宝藏,怎么会需要令牌?”

“或许有什么机关,或者有人看守,需要令牌才能拿到……等等……”许观尘恍然大悟,“宫中其他八位重臣的丹书,会不会也藏了东西?我记着,先皇在位的时候,分明是安国公理天下之财,要真有宝藏,也不可能放在我们定国公府的丹书里,定国公府掌兵,这东西应当与兵有关。什么东西需要令牌才能指挥得动,自然是人。那就是——”

许观尘倏地抬眼:“一支永远待命、秘密训练的军队。”

他想了想,又觉得好像哪里讲不通,揉了揉眉心:“都怪老皇帝,不把话说清楚就驾崩了。”

又过了一会儿,裴将军在帐外低低地唤了一声:“许哥儿?”

“诶。”许观尘一边应着,一边起身,对萧贽做了个揖,“我出去看看。”

他掀开帐子,走出去,裴舅舅把他拉得远了一些,低声问道:“那东西……是陛下要的?”

许观尘不解,疑惑道:“什么东西?”

裴舅舅却道:“你怎么也由着他胡闹?”

许观尘仍旧不明白:“什么?”

“这个。”裴舅舅从袖中拿出一张图纸,还心虚地朝四周看了看。

许观尘打开图纸。那纸上画着两颗铃铛,金铸的,镂空的云纹,还特意标注了,铃铛里的金属舌,是一种特殊的磁石做的。两颗铃铛分雌雄,靠近的时候,雌铃会响。

就两个铃铛还分雌雄……

许观尘脑中一根弦儿崩断,连忙解释道:“不是……”

他忽然想起,从军器处出来的时候,他特意嘱咐老铁匠,今日之事,不要让旁人知晓。

想来是裴舅舅去问老铁匠,老铁匠无法解释,所以拿了这东西出来,胡说八道了一通。

要做这种小玩意儿,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。

许观尘的耳根连着脸颊都红了,咕哝道:“谁知那铁匠一个做兵器的,还会做这种东西?”

“那可是金陵城最好的匠人。”

许观尘再看了一眼裴舅舅。

“好吧好吧。”裴舅舅了然地笑了笑,“舅舅假装不知道,陛下要是问起舅舅找你做什么,你就说,舅舅问你要不要留在营里吃午饭。”

许观尘无力辩解:“我不是,我没有……这东西……”

裴舅舅循循劝诱:“但是你也不要太由着陛下,这种东西带在身上,给人瞧见了,有失男儿风度。”

“不是,舅舅,我真的没有。”许观尘使劲地抓了把头发,气得跺脚,“这个东西真的不是……”

“舅舅还不知道你么?这种不正经的东西,肯定是陛下要的。”

“不是,萧遇之也没……”

实在是解释不通,许观尘气得原地转圈。

“好了好了。”裴舅舅假咳两声,“舅舅什么也不知道,你回去吧。”

许观尘回了帐中,气呼呼地把图纸往萧贽面前的案上一拍,一撩衣摆,就在他身边坐下,扶着额头。

萧贽问道:“舅舅寻你做什么?”

许观尘闷声道:“问我中午要不要在军营吃饭。”

“你恼什么?”

许观尘不答,只是想着,要怎么才能向裴舅舅把这件事给说清楚。

他再抬眼,萧贽已经捏着那张图纸,似乎是看了有一阵了。

察觉到他看过来,萧贽也抬眼看他,含着些似有还无的笑意:“你怎么……还懂得这些玩意儿?”

“不是我。”

又过了一会儿,萧贽还是看他,偶尔又垂眸看看纸上的铃铛,对这事儿很感兴趣似的。

“你别看我。”许观尘把图纸拿过来,“我不要。”

萧贽的目光从他面上,落到他手上的图纸上:“不要你还抢什么?”

许观尘一噎,把图纸揉一揉,还给他。

午间在裴舅舅的军营里用饭,傍晚要回去的时候,裴舅舅让许观尘先上马车,把老铁匠加紧打好的铃铛悄悄塞给萧贽。

萧贽把装着铃铛的锦盒收进衣袖,抬眼看见不远处的许观尘正瞪着他。

许观尘见他看过来,又连忙背过身去,慌里慌张的,想要爬上马车。却被衣角绊了一下,最后还是用手撑了一下,手脚并用地爬上马车去了。

“那个……陛下啊……”裴舅舅终于鼓起勇气,想要嘱咐萧贽一些话,转眼见他嘴角噙笑,怎么

看怎么怪,便也顺着他的目光去看。

萧贽敛了神色,正经地看向裴将军:“舅舅有事?”

“没有。”裴舅舅抱拳,“恭送陛下。”

萧贽点了点头,揣着锦盒,向马车走去。

才掀开马车帘子,迈了一只脚上去,坐在马车里的许观尘就朝他伸出了手,面色不大好看。

萧贽装傻,把自己的手递给他。

“我不是要扶你。”许观尘要抽回手,无奈他握得紧,一刻也不松开。

“你要这个。”萧贽了然,坐稳之后,便松开他的手,把收在袖子里的锦匣给他。

匣子里果然是两颗铃铛,镂空云纹的。原本两颗铃铛靠得近,小的那一颗就要响,但是锦匣之中,用压得严严实实的木屑隔开,所以此时靠得近了,也没有什么反应。

许观尘拣起那个大的,把那个小的,连着锦匣抛给萧贽:“我拿这个。”

过了一阵子,萧贽道:“回福宁殿来住吧。”

“好啊。”许观尘随口就应了,“也省得你总是往国公府跑。”

他仔细想想,又道:“不过师父可能不会进宫去,他不喜欢。”

此时提起玉清子,萧贽便问:“你也有两个月没犯病了,防着万一,还是回福宁殿去住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许观尘想了想,“可是师父说,往后都不会犯病了。再吃两回药,我就好了。”

“好。”

回城的路很长,许观尘无聊得撑着手晃脚。

“我先前不是失忆了嘛,这些日子慢慢地想起来了一些。师父也说,这三年的事情,我会从后往前想起来。”许观尘笑了笑,却忽然止了话头,“你猜猜从竟明三月腊月二十五往前推,我现在想到哪里了?”

萧贽道:“我不知道。”

“你好没意思。”许观尘抱怨着,却坐在他身边去,“前日我梦到竟明一年六月十一,原先姑姑从雁北来陪我,这一日启程回去了。昨日梦见竟明一年,六月初三……”

许观尘却不说,偏头问他:“六月初三,你做了什么?”

萧贽答道:“我不记得了。”

许观尘却张开手掌,露出手心里那颗铃铛:“试试有没有用。”

他把铃铛贴在锦匣上,只隔着一块木板,另一颗铃铛动了动,然后匣中传来清脆的两声响声。

许观尘玩了一会儿,将铃铛重新握在手中,轻声对萧贽道:“竟明一年六月初三,白日里我回了一趟国公府,天晚了,你大概以为我不回来,你一个人在福宁殿里,一边低喘一边喊我的名字,有时候也喊道士。我在偏殿等了好久,等到睡着,回去的时候,果然换了一床被褥,连帐子都换了。”

他继续道:“那时候我以为我命不久矣,不敢害你日后当鳏夫,所以假装不知道。”

许观尘轻笑:“可是你怎么……这么忍得住呢?”

萧贽按着他的脑袋,狠狠地亲了上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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